若說樓至韋馱為質辛的人生帶來的是各種痛苦，那質辛這輩子帶給樓至韋馱的就是各種意外了。
譬如說現在，身體植入了胚魂後離開修羅鬼闕的他，正莫名地感到胃在不斷翻湧，明明施術的當下並無任何異狀，奈何此刻卻是陣陣噁心襲來。
強烈的不適令他連步伐都走不穩，整個人自路正中央踉踉蹌蹌地往路旁倒去，才抓扶住一棵樹沒一會兒，他終於再也忍不住開始低首大口嘔吐。
「小伙子，你不要緊吧？怎麼吐得這麼厲害？」
頭昏腦脹吐了片晌後，一個老邁沙啞語帶關心的女聲驀然傳入了樓至韋馱的耳中，他困惑地捂口抬頭一瞧，發現一位農家裝扮、滿臉皺紋的駝背老嫗正一臉擔憂看著自己，連忙壓抑那股不停上湧的噁心感，搖了搖手道：「吾沒事……吾、吾只是吃壞肚子……」
「我家就在前面，要不要來喝口茶休息一下？」老婦人好心地問。
「這怎麼好意思……」褐衣書生搖首，旋即又是一陣劇烈反胃。「嗚嘔……」
「哎！你看你，別客氣了，快隨我來吧！」
見對方樸實善良顯非奸邪之輩，盛情難卻，且自己現下確實也難受得很，或許喝杯茶會好一些，樓至韋馱也就不再堅持，拿下斗笠點了點頭。
「……那就叨擾了。」
※
老婦人帶著褐衣書生返家，招呼他坐下休息後，先為他沏了一杯熱騰騰的薑茶，再從牆角的陶罐裡拿了顆醃梅子給他。
書生啜飲著茶，咬了一口梅子，酸澀的味道雖使他瞬間皺起了臉，但也成功地抑制住想吐的感覺，胃也因薑茶的作用逐漸鎮定下來，人一舒坦，氣色精神亦好了不少。
老婦人在他的對面緩慢坐下，親切地探問：「怎麼樣？好點了嗎？」
「好多了，多謝老人家。」樓至韋馱微笑回答。
其實若論年歲，他才是真正的老人，但說出來太嚇人了，解釋也費時，所以他一向以當下使用的表相與身份作為應對的依據，既然現在的表相是黑髮青年書生，那他就是世人所認為的「年輕人」。
「呵呵，薑茶和梅子很有效吧，去年我媳婦剛有身孕時那可是天天吐，沒這兩樣根本不能活啊。」
「呃？」
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訊息，褐衣書生猝然愣住，想到質辛正待在自己腹中，那這不對勁的嘔吐該不會……就是害喜吧？但千年前有他的時候並無這種現象啊！
對於自己的身體出現女人懷胎才會有的狀況，樓至韋馱驚訝得一時間有些難接受，奇妙的感覺好似在告訴色身非男非女的他，無庸置疑是一個真正的母親。
見書生傻住，老婦人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不解地問：「有什麼不對嗎？」
「不……沒什麼。」褐衣書生回過神搖搖頭，接著掬起手上咬了一半的梅子有點難為情地問：「老人家，這醃梅子吾可否跟您買一些？吾想吾或許還會需要。」
「你要的話我包一些給你帶回去吧，錢就不用了，這不值幾個錢，等我一下，我找片葉子來包啊。」老婦人站起身熱心地要去替他張羅。
「那真是多謝您了。」書生頷首淡笑表示謝意。
老婦人緩步往屋外而去後，樓至韋馱放下茶盞，手掌帶著猶豫小心翼翼地來到了腹部輕撫著，直到現在他對突如其來的這一切還是覺得不太真實，若非腹中的微小脈動和身體的異常感受是如此地真切深刻，他幾乎要以為自己陷入了顛倒夢想。
人生不能重來，質辛卻如同時光倒流般，回到了他的腹中，千年來只能在夢裡悄悄慨嘆的願望，如今竟輕易實現了，天大的幸運忽然降臨，教他怎不會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？
過去漫長的歲月裡，樓至韋馱問過自己無數次，是否當初的選擇是錯誤的？是否當初不計毀譽代價把孩子留下就不會有後來的戰火？千思萬想令人心痛的懊悔，沒有人知道，他有多希望與質辛相遇的那段人生能再來一次。
這一次，他絕不會捨棄他的孩子，哪怕死後將永墜無間，也絕不放手。
（待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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