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山已見飛葉亂,古寺蓮池更無花;嘆息老來交舊盡,睡來誰共午甌茶。
每當入夢,樓至韋馱皆會在屋前石桌細心烹茶,擺好香茗坐等著魔之皇者,但接連十數天等到的都只有無人捧場而冷涼的茶湯,從顧渚紫筍換到蒙頂黃芽,再從蒙頂黃芽換到武夷山茶,任憑茶種如何更迭,質辛從不上前也不說話,總是遠遠覷望了他一眼即消失得無影無蹤,摸不著頭緒的他,也只能就這麼獨自空坐枯等下去。
直到某日,他忽然想起廚房還有些吃剩的糕點,便起身離座前往拿取,卻沒想到回來就見到質辛坐在他的位置對面,喝著已涼的茶。
後來的幾天,佛者都會刻意趁著茶尚溫熱離開去拿點心,而回來時黑暗身影都無一例外地坐在對座,靜靜地品飲他精心準備的香郁茶湯,甚至有時還會拿他端回的點心放進嘴裡,他這才確定了讓對方願意賞光的訣竅──只要適時迴避一會兒,別持續待在原地,心高氣傲的魔自會入座和他一同品茗。
雖然並未聽聞質辛對茶特別表示過意見,尚不知他究竟喜歡何種茶,不過光是他肯靠近過來的這份難得,就足令樓至韋馱喜出望外了,來日方長,只要能對話,總會有一天能瞭解他的喜好的。
「這是今日剛曬好的柿餅,要嚐嚐看嗎?」
回青蕪堤後的這些日子,因食慾不佳吃不了太多,樓至韋馱很常做像這樣的小零嘴用以充作正餐,而自從於夢中發現質辛願意食用這些甜點糕餅,他準備起來就更加用心了,即便是簡簡單單的柿餅,那柿子也無一不是精挑細選過的。
由於石桌中央那張新添購的棋盤佔去了大部分的桌面空間,故樓至韋馱只能將疊滿柿餅的陶盤緊貼地擱在棋盤旁,而棋盤另一側的茶具等物亦是擺放得相當擁擠。
魔者閉目默默啜飲著手中清茶,將那親切的招呼置若罔聞。
見質辛未搭理自己,回座後已等待良久的樓至韋馱自顧自地伸手欲拿柿餅,沒承想垂下眼簾的那人竟也同時迅速伸手過來,還碰巧和他碰到了同一個柿餅,這時魔者終於睜開了琥珀色的眸,皺起眉與他四目相望,場面頓時有些尷尬。
「你拿吧。」樓至韋馱沒有猶豫地收手將柿餅讓給兒子,自己則改自盤中取了另一個。
然而,質辛卻放下了指尖捏著的柿餅並收回手,瞇起眼不悅地瞪著他。「魔不需佛的施捨。」
「只是相讓,並非施捨。」樓至韋馱神色淡然地說罷,咬了一口滿布白霜的圓扁果餅。
嗯!真不錯!綿密可口、香醇甘甜,堪稱滋味絕佳,沒有比柿餅更適合秋日午後的甜點了,真希望質辛今天也能吃到……
「相讓與施捨,本質上並無不同,皆是讓人不爭而得,以滿足自以為是的慈悲。」
魔者口裡說著的不屑的話語,眼中則看著佛者津津有味地一口接一口吃著手上的點心,瞪人的眸光似乎也隨之更銳利了。
「嗯……」正嚼著甜物的樓至韋馱低眸為魔偏執之言而沉吟思忖,就在吃完最後一口時, 倏然腦中一道靈光閃現,使他立即抬起了那雙海色明眸望向對方。「不如這樣吧!吾們將這柿餅視作只要參與棋局至結束皆可取的獎勵,你吾來對弈一局,如此一來無論你贏或輸都算爭過,便不算不爭而得了,你看可好?」
自那對美麗明亮的瞳中瞅見了期待的光,質辛不耐煩地撇過了臉道:「吾不懂棋。」
「吾可教你。」
聽見令自己不意外的回應,偏過頭的魔者以眼角餘光瞟了神情溫藹的佛者一眼,蹙著眉一臉嫌惡地閉上了雙目。
對弈這種一旦開始可能就得花上數個時辰又麻煩又靜態的遊戲,一點都不適合魔,他從小就沒打算學過,別說是他,連出身人族和他一起長大的十九對棋也沒興趣,即使義父緞君衡曾有心想教他倆也沒教成,比起安安靜靜坐著下什麼棋,他們兄弟二人就是更喜歡一同到家附近空曠處去練武比試活動筋骨,弄得滿身臭汗也甘之如飴。
可是如今為了不再處於被動,倒讓他突然有興致想學來玩玩了。
陡然,沉思許久的皇者手一抬,狂傲放肆地指著樓至韋馱道:「魔之垂憐可是千載難逢,卑微的佛者,為你之好運欣喜雀躍吧!」
語畢,質辛張開了炯然有神的琥珀色眼瞳,轉頭瞠視著前方還沒反應過來而愣住的那人。
此時一陣涼颼颼的風驟然掠過了二人身旁,在漫天飛舞的草葉中,樓至韋馱回過了神並試圖理解著他的話語。
唔……這大概是他同意對弈的意思吧。
「那事不宜遲,吾們開始吧,這盒棋給你。」唇角漾起了一抹笑意,樓至韋馱自棋盤上拿起裝滿黑棋的棋盒伸長手臂遞向質辛。
只見那高傲的魔冷冷地瞥了眼遞來之物後,並未接過,而是伸手取走了尚在棋盤上的另一盒棋放在自己面前。
「黑白,不是由你定。」
質辛目光冷峻,狠狠地瞪著因既有印象自做主張的佛者。
他,才是一切的主宰,無人有資格替魔族之皇做選擇!
見狀,樓至韋馱帶著歉意地苦笑了下,不慌不忙收回了手將拿著的棋盒置於己身之前。「是吾疏忽了,抱歉,不過一般而言對弈是由執白子者先下,為講解順暢今天可否讓執黑的吾先下?」
「准。」宛若高坐王座恩允卑下者般,質辛指掌霸氣一揮以一字簡潔回應。
「那吾便開始了,首先,手要如此執棋。」樓至韋馱以右手食指與中指夾起了一枚黑棋示範,並以左手指著棋盤說明。「棋盤靠近角落的這四個點是星位,棋局開始時,須先在星位的對角分別放上黑白兩子,如這般。」
佛者在靠己側的右星位上優雅落子,一雙秀眸同時不忘溫柔留意著眼前人的一舉一動。
「連棋也不例外地要黑白遙遙相對,世人的愚蠢總是不會令吾失望。」魔者嘴上雖嫌棄,仍是依樓至韋馱的話將白棋下在了黑棋的對角星位。
其實到這裡他對規則都還有幼年粗淺接觸過的記憶,但再之後的,那時還是孩子的他根本沒耐心聽完,真的完全沒有印象了。
(待續)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
喜歡文的話歡迎留言誇誇或寫寫感想,您的善意好評將會是我持續創作的動力:D